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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暴力:心中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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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暴力的工作,無非就是建立這樣一種連結(Making the Connection),使世界成為一個整體。維根斯坦說,所謂的倫理眼光就是一種美學永恆的眼光,而「永恆的眼光,無非就是把世界看成一個整體」。他說,他的哲學工作就像蜘蛛補破網,旨在讓人們「看出連結」(seeing the connection),把破掉的補起來,讓斷裂的重新癒合;我們互有差異,但卻在同一張網上,世界是一個整體。他人失色,我也將隨之黯淡;對手的受害,不可能是我的獲利;旁人的恐懼,只會讓我的尊嚴受損。就如李敖譯自十六世紀英國詩人兼神學家約翰唐恩的詩句:「沒有人是孤島,每人都是大陸的一片,要為本土應卯。…一旦海水沖走,歐洲就要變小。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減少,作為人類的一員,我與生靈共老。」

印巴衝突不斷,很多人說,甘地的非暴力失敗了。可是真的是這樣嗎?中東紛擾未曾一日休止,但我們並不會因此對相關宗教的存在失去信心。Arun Gandhi說,「甘地在印度或已被淡忘,但世人卻一直記得他。」世紀之交,甘地過去所對抗的英國選出千年代表人物,在各項民意調查中,甘地卻總是名列一、二。就跟使徒傳教一樣,非暴力的工作並不顯赫一時,但將永遠存在;它無關輸贏,它不是一種你死我活的鬥爭,而且正好相反,藉著己身之無害與主動承擔痛苦,激發雙方共同善念,使惡事停止。

記得以前黨外圈內同志間常有這樣的嘲諷:甘地如果來到台灣,面對「萬惡的國民黨」,甘地將「肝腦塗地」。意思是說英國人很文明很紳士,所以甘地能成功使印度獨立,但非暴力若遇到蠻橫不講理者,將無用武之地。這話不合史實,而且也誤解非暴力精神。英國鎮壓印度和平聚會民眾絕非警棍打破頭而已,而是槍桿子集體射殺,一千多發子彈能打死一千多人,等於是近距離一個個瞄準射殺那般的冷血鎮壓。

但甘地說,非暴力的精神無非就是「恆久忍耐」。一個人不管如何大權在握或呼風喚雨,現實上所能成就者原本就極其有限。可是,非暴力所能做的,不但最小,卻也最大。非暴力的原始意涵就是「無害」,人微渺如塵,無助於世界,可他願意盡其所能不去傷害這個世界,並願意主動迎向痛苦。人力所能為者,恐怕沒有比這更大。佛經上這麼說:「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湯,火湯自枯竭。我若向地獄,地獄自消滅。我若向餓鬼,餓鬼自飽滿。」當你無懼暴力,暴力就失去它的壓制力量;當你甚至願意主動迎向暴力與痛苦,而不願加害任何人時,你的無辜,施暴者也必將垂淚。

總部在英國的著名反軍火貿易組織 CAAT(Campaign Against Arms Trade)估計,英國政府每年約販售兩千五百億台幣的武器;而且大部份是賣給各獨裁政權,販賣對象包括世界上四十個被評估為最殘暴政權中的三十個。這些輸出武器,每年在世界各地殺害上萬名兒童。CAAT說,反軍火貿易是本世紀一個綜合性終極議題;萬法歸宗,各種社運議題終究得回到武器貿易這個根本問題上。他們認為,只要把點燃戰火的那些「柴料」(武器)拿掉,仗就打不起來,至少衝突不會因為軍火商及周邊政客的龐大利益而加劇。

拿掉柴火自然是一個好方法,但如果人們根本不願執行點燃柴火的工作,就算有再多武器也不過是一堆紙糊的玩具。這種以良心抵制軍令或法律的精神,也就是梭羅「民不從」(civil disobedience)之非暴力的原始由來。這裏頭有個「命令」上的順位,簡單說,我願守法,我願服從軍令,但法律或命令或各種形式的規範都必須在良心之下。我不願做某些事,因為上帝在心裏對我講話:「你這樣做是錯的!」上帝的命令自然應該高過所有人為的命令。

以色列有個非暴力組織叫做Yesh Gvul,翻譯成英文就是「There is a limit !」(凡事有個極限),鼓吹士兵拒絕執行違背良心的軍事任務,讓良心而不是讓軍令來主導自己的行為;與其「殺人而後哭泣」(shoot and cry),不如「不殺人也不哭泣,不在佔領區內服役。」數千士兵響應而入獄或受審。該組織有句名言,相當動人:「總該有些事是正直的人絕對不幹的!」(There are things that decent people don’t do!)這就是良心。良心人皆有之;非暴力並不是要求我們成為聖人,而只是要求我們順著那最基本的良心走,就像遵循一種邏輯法則那樣。維根斯坦說,「在這個根本意義上,邏輯跟倫理是類似的」,都是一種「你非得如此不可」的上天命令。

這世界並不是由各種人為主張或意見或主義給架構起來,世界不過是由一些基本如邏輯般的簡單法則給搭出個座標。沿著座標走,風雨再大都不會使我們害怕或迷路,因為這座標不是黨綱黨章,不是理論不是主義,不是一種人為發明的東西,我們沒有理由對它失去信心,就好像我們沒有理由對一加一等於二失去信心一樣。與其說世界需要改造,不如說世界需要一種回歸,回歸到一種非關人力的本來面目上,讓良心與悲憫起作用,讓一切主義或見解,統統擺回它們應有的卑微位置上。

良心並不是一種策略或戰術,甘地說,「非暴力就是聽從良心」,但「非暴力並不是一種你可以憑著個人意願隨時可以穿上隨時又能脫掉的漂亮禮服;它紮根在內心深處,與生命須臾不離。」它的力量不在於強大,而在於柔弱,不在於強制,而在於順從。甘地說,「我們越是無辜,我們就越有力量。」無辜就是無害,他說,「當我們自願像數千綿羊那樣無辜走進屠宰場時,就是勝利來臨之時。」把非暴力視為一種強制手段是完全錯誤的,甘地說:「任何情況下,非暴力絕不行使一絲強制的力量。」「強制是一無是處的,它只會帶來一團混亂。」「使用強制手段者,就是犯了故意行使暴力的罪。」「非暴力是使自己受苦,而不是使暴君受苦。」

暴力不光是指肢體暴力,更包括言語羞辱與抹黑。甘地推崇非暴力,但並非不使用暴力就是非暴力。甘地很反對以不適當的方式談論非暴力,他說,我們不該跟窩囊懦弱的人有口無心地談論非暴力,那只是在傷害真理。他說,「非暴力是勇者的武器,而不是懦夫的盾牌。」非暴力不該成為懦夫的藉口;如果在暴力與窩囊之間只能二選一,甘地說他會毫不猶豫鼓吹大家使用暴力。他說:「在戰場上殺人與被殺,遠勝懦夫。」戰士只死一次,「但懦夫在他們死亡之前卻窩窩囊囊死過好幾次」。「我寧願印度人拿起武器為他們的榮譽而打殺敵人,也不願見到他們窩囊無助地在羞辱中茍活。」

齊克果說,熱情(passion)是宗教的基本元素;維根斯坦說,「宗教不是由一組條目組成,智慧是蒼白的,熱情才有血肉。」如果宗教聽起來很八股,那不如說愛情。人人都說我愛你,但任何感情無非就是一種熱情,而不是一堆有關愛的字眼,也不是一組特定行為。熱情無非就是當真,當真就是在乎,在乎跟不在乎是兩種世界,前者使事物獲得意義,後者只是一些空洞說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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