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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千紙鶴的傳說嗎?(禎子逐次記錄每一次血液檢查報告,去世後被發現。)
不管怎麼樣,禎子並沒有來得及摺完一千隻紙鶴就死了。她死之後,家人把那些紙鶴數了一下,一共 644 隻。 傳言說,禎子下葬時,同學們合力摺了那沒有摺完的另外 356 隻紙鶴,湊足了一千,跟禎子一起下葬。但事實上,同學顯然不只摺了 356 隻,她們多摺了好幾隻,然後把禎子親手摺的幾隻紙鶴留下做紀念;這些紙鶴現在就保存在廣島和平紀念館裏頭。 (禎子親手折的紙鶴)
(禎子:我把和平寫在妳的翅膀上,妳將飛翔全世界。)
這就是「兒童和平紀念碑」的由來。這個想法,很快就傳開來,迅速獲得廣島市每個中小學的認同,並且受到日本各地人士的熱烈響應。每個中小學都派出自己的代表,開會討論如何進行。不到一年的時間,建碑的錢就募齊了。他們在 1956 年 3 月 1 號的募款文宣上這麼說: 「當我們讀了禎子留下的信之後,Yamaguchi 就說:『我們為什麼不自己來給禎子立個紀念碑呢?』Youkichi 說:『可是,那要很多錢啊!』Yamaguchi 說:『我們可以開始慢慢存錢來支付。』說完之後,大家都很認同他講的。於是在 1956 年 1 月 28 號,廣島市的每個中小學派出代表,我們投票通過這個作法。… 不只是戰場上傷亡的人不想死,那些在原爆烈焰中燒死的人也不會想死。每當夜晚來臨,我們彷彿可以聽見他們的哭聲。我們很想安慰那些死去的同學和朋友們的靈魂,我們很想用自己的零用錢來從事這個『兒童和平紀念碑』的活動。我們每天都有在募款,互相鼓舞。…不知道您是否也能鼓勵我們,幫我們一點金錢?這是我們由衷的願望。」 禎子的同學和好朋友們,並且各自找出自己和禎子的通信,把它集結成冊出版。1958 年的日本兒童節(5 月 5 號),兒童和平紀念碑在廣島和平公園豎立起來了。禎子的雕像就站在碑的最上端,禎子雙手高舉著一隻飛翔的紙鶴。碑的四周,灑滿了每年來自世界各地數千名小朋友所寄來的無數紙鶴。 這就是禎子的故事。 (禎子雕像)
不但故事說很多遍,有時還會竄改故事內容。我跟她單獨看過好幾次電影,也許是因為不懂漢字,我發現她事後發表的「觀影經驗」總是和電影上演的不太一樣。印象較深的有三次。一次是在高中,看的是「超人第一集」,一次是三歲或五歲時,看的是我根本看不懂的「孤雛淚」。兩次都是在臺北。還有一次是五、六歲,看的是日本片「媽媽不要哭」,是在我們自己家經營的電影院看的,只記得全場一片哭聲。 她沒讀過漢文,不會講「國語」,僅有的一點淡薄的漢語能力,全靠自修而來。高中時,我人在臺北唸書,她怕我無聊,常跟我通信。寫來的信,總是夾雜一堆日文,我只好去買一本日文字典。但我發現,有些字儘管我從沒查過字典,但憑著上下文和某種母子連心的感覺,我總覺得我彷彿可以理解那個字的意思。 也許我扭曲了字詞的意思,也許我誤解了某些段落的想法,但即便是扭曲或誤解,我想我仍然抓對了那個最基本的感覺。 我們家的「官方語言」是日語和台語。有時我真懷疑,她到底看懂不懂「國語」發音的電影、電視或報紙,因為她看了之後,大概是因為聽不懂吧,常會有一些「寓言式心得」產生,可是,這個心得卻往往不是原來的故事所要講的,而只是她心裏的話,「藉題發揮」把它說出來。 禎子的故事,倒不是她說了最多遍的故事之一。但是,因為我從小就把它轉述給同學聽,轉述一遍又一遍,因此對它十分熟稔。但我總以為它只是一首「媽媽教我唱的歌」,是我媽媽自己編或道聽途說而來,不能當真。一直到今天,我好奇上網查了一下才發現,原來這個在我心中翻騰多年的「廣島之子」的「故事」是真的,頓時讓我感到眼前一陣暈眩。人生啊,太奇妙,它如此美麗,卻又如此悲傷。想到禎子,我不禁就想到我媽媽。她們一樣沉默,一樣執著,懷著簡單的夢,迷信一般地為它廢寢忘食。 以前的人幾乎不買衣服,衣服破了就跟書包破了一樣,縫一縫,補一補就好了。補到不能補的時候,再拿來當抹布。就算是新衣,也常常是自己動手做,一針一線縫出來,很少用買的。 我媽似乎相信這樣一個傳說,對於這傳說,因為我沒聽過別人講過同樣的事,所以說不定也是她自己編的。她似乎是自己先編出這樣一個「傳說」,然後告訴自己,只要根據這個「傳說」去做,夢想就會實現。 這傳說我只聽她提過兩三次,都是在我很小的時候講的。那就是:當你為某個人縫補衣物或做衣服時,你只要隨著一針一線低聲吟唱祝福的歌,這些「祝福」就會成真,並且會隨著針線,被「吸收」進去這件衣服的主人身上。 她最常唱的這種縫衣祝福歌,幾乎都不像是歌,因為反反覆覆都只有兩三句,而且沒什麼調,很可能也是她自己編的。它甚至沒有歌詞,而只有哼哼哼的簡單幾個音調起伏。少數有歌詞,印象最深的,整首歌也只有兩句歌詞,是這麼唱的:「月亮在哪裏?月亮在這裏。」單是補完一個鈕扣,來來回回恐怕要唱上好幾百次「月亮在哪裏?月亮在這裏。」 想到禎子,我不禁要想到我媽媽,她對這個「廣島之子」,似乎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也許那不但是她或她那一代人的感情,也是這一代人和下一代人亙古不變的感情。 |